师父,您既已修成仙身,为何还舍不下这红尘呢?
|一|
自从魔尊二度苏醒,天君帝凰下落不明,时光逾三百年。
三百年间,江山朝代更迭,江湖门派林立,世间却始终流传着同一句话——欲炼长生,必入圣门。
当然,身居中原正道二大门派之一的逸云仙居,素来也以修道升仙闻名,但自立派以来,却从未有一人修得仙身,忝居出世之名。
还不如圣门门主帝夜光,以三百多岁高龄长驻青春,在流逝的岁月中从从容容地拖死了一代又一代的正道掌门。
“嘁,狡猾的魔门贼子!”不管是市井巷陌的寻常百姓,还是武林正派子弟,每听到这一段典故,总要鄙夷地啐一声。
在听众群情愤慨时,说书人趁机煽风点火,将那传说中长生不老的魔门门主帝夜光的长相,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把他贬的一无是处,而后感慨:“英明一世的天君帝凰当初怎么就糊涂一时,养了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呢?”
人们听得过瘾,手头自是阔绰。
于是,咣咣当当声响不绝,瓷盆中很快就挤满了铜板。
谢幕之时,说书人一边谦和地道着“承蒙惠顾”,一边嘴角扬得老高,指使弹琵琶的小童子去收钱。
突然,铜板里冒出一锭明闪闪的金子。
两人抬头一望,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位年轻公子,素袍似雪,颜如皎月,轻摇手中流光溢彩的凤羽扇,淡淡道:“先生好口才,竟能将那魔门之主头顶双角青眼红唇口露獠牙的可怖形状描绘得栩栩如生。莫非先生曾亲眼见过他?”
说书人只好呵呵呵呵笑着搪塞。
“不过在下又听说,凡是见过他的人,最后眼睛都被挖走了。我瞧先生的眼睛倒还安好无恙。”
“这个嘛……让公子见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哈!老朽也就是混口饭吃……”
“先生既然从没见过魔门之主,就如此妄加揣测,大肆宣扬,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年轻公子依旧淡然,漆黑的瞳眸却染上朱砂般的血色。
须臾,街上的人群爆发出混乱的尖叫声。
说书人横尸街头,被剜去了眼睛,被拔掉了舌头。
对于始作俑者帝夜光来说,他的金陵游,终归是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凡尘俗子毁了心情。
|二|
圣门中人一向自诩圣门。武林正道恨其行事诡谲,修行的长生不老之术更是套路邪恶,因此将他们贬称魔门。
据“天下无不知”收集到的情报称,帝夜光三百多年来得以长驻青春,是每日以豆蔻芳龄的处子之血沐浴的缘故。
至今未得到验证。
不知为何,圣门中人虽大多为奸邪之徒,却都对帝夜光忠心耿耿。
帝夜光也有其可取之处,就是勒令门内子弟一旦开始修行他的长生不老之术,就必须一生隐世,不得再与天下权力纷争有任何牵扯。
这天下,包括江湖,包括朝廷,包括儿女情长。
因此,在百晓生编排新的《江湖群像录》时,兼取了帝夜光的“正”与“邪”,名之“圣魔门”。
在《江湖群像录》中,百晓生将他喻为天君陨落之后的江湖第一人,并感叹道:春秋轮回不尽,他自笑看沧桑。
隐隐露出对帝夜光及圣魔门的好奇向往之意。
书成时还是春日,一经面世,江湖哗然。
那年冬至,百晓生意外地收到了帝夜光的长生柬,邀请他前往圣魔门一游。
另行附笺:
若先生担心一己之安危,可携伴同行。
满纸狂傲扑面而来。
|三|
“至尊,属下截获暗信,真武门、逸云仙居、洪荒教等三大门派近日在九霄山秘密结盟,商讨攻打我圣门之事。”苏宣瑶单膝跪在座下,说话掷地有声。
在座嗡然有声。
“这却是为何?我圣门弟子偏安西南,向来与中原人井水不犯河水!”
“合三大派之力?这是想以人海战术覆没我圣门!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太过份了!”
“哼。”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当即全场静静。所有门人都以崇拜的目光望着座上。
“一帮乌合之众,你们又有何可惧呢?”男子负手而立,轻袍缓带,羽扇纶巾,眼波流转间全是疏狂孤傲。
距离上次金陵游,转瞬十年光景,仿佛只在昨日。岁月无声,帝夜光仍旧玉树临风一少年,他当年带回来的小童子却长成二八佳人,颜如舜华。
不过,恐怕也会有人私心里认为,这个“颜如舜华”更适宜用在圣魔门主身上。
比如百晓生。
他并不是孤身前来圣魔门,同行的还有他的弟子,下一任的百晓生。
西南谷地的深山老林中,是一座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城池,终年有雨,四季如春。圣魔门的绝大部分势力便盘踞在此处。
圣魔门人除了潜心修行,同时还有饮不尽的美酒,看不老的美人。这里简直就是世间最快活的销魂窟,也难怪他们愿意对创造了这一切的帝夜光以死效忠。
若能长生此处,便是与世隔绝千年万年,那又何妨?
|四|
“百晓生与……未来的百晓生?”听完来者的自我介绍,帝夜光不禁微微一笑,恍惚间回想起几百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尚年幼,常背着弓箭,像只不安份的猴子在明月宫流窜。
有一天,他差点误伤了师父天君的客人,还因此被罚了晚饭,改为在升仙台上连续静坐调息三个时辰。
在他数百年的生涯中,那只是惊鸿一瞥的小事。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个百晓生问出了他这一生最执着的谜题。
“天君大人,您既已修成仙身,为何还舍不下这红尘呢?”
天君垂下目光,对着脚下云海,缓缓答道:“我于这世间,还有舍不下的人。”
帝夜光跪在远处,远远地望着那道静似山月的身影,悸动莫名。
后来,他打伤明月宫的侍者,下定决心叛出师门的那一夜,他再次问出了跟曾经的百晓生一样的问题:“师父,您既已修成仙身,为何还舍不下这红尘呢?”
期盼的目光始终放在素袍清冷的男子身上,最后等来的却是帝凰令出,师徒恩断义绝。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终其一生,帝夜光都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知道,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罢了……
回忆到最后,都成惘然。
“我看先生随身携带着玉笛,不如为我吹一曲罢。”
“客随主便。”
顷时,笛声悠扬拔起。
帝夜光慵懒一笑,倚着宝座,卧看烟雨中的快活城。
年少空觅长生酒,可惜未解千岁忧。